1
不灭的煤油灯
我第一次见到赵守成时,他正举着煤油灯站在老宅门口,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像是给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具镀了一层金箔。
这房子不拆。他把灯举高了些,灯光在拆迁通知的红头文件上投下一圈光晕,我在等人。
作为社区派来的调解员,我见过太多这样的钉子户。但赵守成不一样——他的三层老宅位于拆迁区的正中心,开发商开出了天价补偿,他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更诡异的是,整条街都搬空了,只有他这栋老宅每晚准时亮起一盏煤油灯,风雨无阻。
赵爷爷,这里马上要施工了,水电都断了。我尽量放柔声音,您一个人住不安全。
老人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断了电才好,煤油灯才够亮。他转身往屋里走,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进来看看吧,苏姑娘。
我没想到他知道我的名字。
老宅内部比外观更令人窒息。民国风格的花砖地面落满灰尘,却有一串清晰的脚印通向二楼;褪色的年画上积着厚厚的油烟,唯独灶王爷那张一尘不染;最奇怪的是堂屋正中的八仙桌——摆着两副碗筷,其中一副的筷头还沾着新鲜的酱渍。
我老伴走得早。赵守成顺着我的目光解释,习惯了摆两副。
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借着那一瞬的亮光,我看见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站着个人影,穿着老式对襟衫,身形瘦小得像只猫。再定睛看时,那里只有个落满灰的衣帽架。
二楼是我儿子的房间。老人挡在楼梯口,语气突然强硬,别上去。
我正想追问,脚下突然踢到个硬物——是个铜制的小香炉,炉灰里插着三根没点燃的线香。赵守成弯腰捡香炉的动作快得不像八十岁老人,但我还是看清了炉底刻的字:林小满长命百岁。
回社区中心的路上,我查了档案。赵守成确实有个儿子,但记录只到1947年就断了,备注栏写着过继。更奇怪的是,老宅的产权证上有个共有人名:林小满,关系栏赫然写着童养媳。
林小满主任老周差点打翻茶杯,这名字邪性。当年赵家从人贩子手里买的童养媳,说是给儿子冲喜,结果没过门那孩子就病死了。他压低声音,后来有人说看见赵老爷半夜往乱葬岗背人,回来时衣服上全是血。。。。。。
当晚我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变成个穿红袄的小女孩,被捆着手脚塞进花轿。轿帘掀开时,赵守成年轻的脸在月光下惨白如纸,他手里提着盏煤油灯,灯罩上沾着新鲜的血手印。
我被手机铃声惊醒时,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来电显示是社区值班室:苏社工,赵家老宅着火了!
火场外围满了人,但诡异的是,只有二楼窗户往外冒浓烟。消防员破门而入后,发现赵守成安然无恙地坐在堂屋,面前摆着那盏煤油灯,灯芯烧得正旺。
没人放火。老人抚摸着灯罩,上面映出跳动的火光,是小满回来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楼梯——焦黑的台阶上,赫然印着几个湿漉漉的小脚印,从二楼一直延伸到我们脚边。消防队长说可能是水管漏水,但我分明看见,那些脚印在煤油灯照不到的阴影处,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第二天整理火灾记录时,我在老宅的照片上发现了蹊跷:烧毁的二楼房间墙上,焦痕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像是有人被按在墙上活活烧死。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档案室尘封的旧报纸里,夹着张1947年的寻人启事——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红袄,名字正是林小满。
我决定再去一次老宅。这次我带上了社工证和录音笔,还有从档案馆复印的那张发黄的卖身契。当我把契约摊在八仙桌上时,煤油灯的火焰突然蹿高了一尺,照亮了契约最下方被虫蛀掉的一行小字:
若有不测,魂归赵氏。
赵守成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转身从神龛后面取出个铁盒,里面是一绺用红绳缠着的头发,和半块带血的银元。
这是小满的。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她死的时候。。。。。。
楼上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有人光脚踩在了老地板上。我和赵守成同时抬头,看见二楼走廊的阴影里,有截红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2
血衣与银元
赵守成的手在碰到那绺头发时,煤油灯突然灭了。
黑暗里响起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在了地板上。我浑身绷紧,手指死死攥住那张卖身契,纸张边缘在我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
小满不喜欢生人碰她的东西。老人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接着是划火柴的声响。火光映亮他半边脸的瞬间,我瞥见楼梯口站着个人影——是个穿红袄的小女孩,赤着脚,手腕上缠着麻绳。
灯芯重新燃起时,楼梯口空无一人。但地板上多了一串水渍,从二楼蜿蜒而下,在距离我们三步远的地方诡异地消失了。赵守成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用颤抖的手指拨弄铁盒里的银元。
这是买她的钱。老人把银元翻过来,背面刻着买命钱三个歪扭的小字,她到死都攥着这半块。
我凑近看时,银元上的血迹突然变得鲜红,顺着老人枯瘦的手指往下淌。但赵守成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说起1947年的冬天:小满进门那天发着高烧,脚踝冻得发紫。我娘给她换了红袄,说这样像新娘子。。。。。。
楼上又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这次连吊灯都跟着晃了晃。我抬头看见二楼走廊的栏杆上搭着只小手,指节泛白,像是正拼命抓着什么。
赵爷爷,楼上是不是有人我声音发紧。
老人突然笑了,露出残缺的门牙:是小满在玩呢。她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在二楼跳房子。他起身往楼梯走,煤油灯在他手里投下摇晃的光影,来看看她的房间吧。
木楼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越往上走,空气越冷,等踏上二楼走廊时,我已经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赵守成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门板上用红漆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
这是镇魂符。老人用灯照了照那些早已褪色的痕迹,我爹请道士画的,说怕她闹。
推开门的那一刻,煤油灯的火苗猛地蹿高,照亮了整个房间——
褪色的红绸挂在床架上,梳妆台的铜镜碎成蛛网状,地上散落着几个发霉的布娃娃。最骇人的是墙角那滩暗红色污渍,形状像个人蜷缩在那里。而正对着污渍的天花板上,赫然是火灾后留下的人形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