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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沿着三岔路口其中一条路往下走,经过一家洗车店,再往后走两三家人户,就能看见一个常依靠在门边的女人。她看起来五十来岁,体型偏瘦,不高,穿着多年不见换的半旧衣服,顶着灰白交织的乱糟糟头发,眼睛浑浊,总眯着眼看人。往下是高鼻梁,薄嘴唇,倒是有一分刻薄像。

附近的孩子都知道她有疯病,见到她就绕道走。他们之间相互告诫:疯病会传染的,挨着她你就染上了,变成小疯子!但也有一些十来岁的男孩,像是要彰显自己有多勇猛般,用收集来的小石子砸她。那女人也不反抗,只是默默地关了门。

某日我背了画架回家,那时正值炎炎夏日,便拿着画纸扇风,路过女人家门口时忽地被叫住。

阿啦,你会画画呀。女人这样说道。声音哑哑的,像老风箱。

彼时我是初中年纪,早不信什么疯病传染这种小孩子话,见她问,就规规矩矩地答。

嗯,画的不好。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的画。

她便笑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了,问我能不能给她看看。

我不大记得那天画了些什么。只是有一幅,画的是书上描摹下来的某个水乡,只是起了稿,填了部分大色块,细的地方才刚刚开始。但是女人很喜欢,她夸我画的漂亮,说这和她印象里的家乡一样,有船有河,河边还有开的正盛的无尽夏。末了,问我能不能送给她。

那画本就不是什么认真之作,见她喜欢的紧,一遍一遍地抚摸它,我也就送她了。况且她夸我画的好看,这是我听到为数不多的夸奖。

回家之后在饭桌上我问起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我妈说她叫马羊,是个苦命的人。

她命不好。前几年她家起火,大晚上的,她家公公婆婆都没跑出来。后来她男的在外面做工,不知道怎么回事腿也给砸断了。不过我听说那个工地老板很好,给了好大一笔抚恤金……哎,你问这个干嘛,快吃饭。我跟你说啊,不要去和那个女的说话,绕点路,她要发疯了怎么办……画夸你你学那个画画,就是让疯女人夸你吗,一天天不好好学习弄这些杂七杂八的……之后的唠叨我是一点都听不下去了。我妈一向不支持我画画,每次周末画画回家她都要说上半天。

第二天回家,老远就看见马羊站在门口。我感觉她在等我。果然,我快走到她家门口时她就招呼我过去,在裤兜里掏出一把糖塞给我。那糖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了,好像只在小时候看见过。黄色的包装纸上写着玉米糖三个字,像是被夏季的高温融化了般,糖水渗出包装纸,粘的手上黏糊糊的,难受极了。我没有揣进口袋,虚虚握着。

她问:又去画画啦

嗯。

啊啦,你怎么不开心画画是让人开心的。你别看我这样,我以前也会画画的。她自顾自说着,拿手比划着:那个牡丹,我老师夸我画的有灵气,又富态,可以拿回家装裱的。

这话我是不信的,一个女疯子,怎么可能会画画呢。许是发了梦呓。

大抵是我的默不作声暴露了心思。她叹气道:哎,你们怎么都不信呢,我真的会画画啊。她语气里带有那种委屈和不被他人理解的无奈,一下子让我想起当初恳求妈妈让我去学画画时哭着说的我真的很喜欢画画啊时的语气。我期望着我妈能听出我的热爱,能够支持我。当然,最后还是以学习成绩作为担保才得到了去学画画的资格。

我张嘴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用没拿糖的手拍拍她的背,试图安慰她。我头一次离她那么近,我清晰地闻到她衣服上发出的潮湿霉味,夹杂着老年人自己的腐败气和一些分辨不出来的不舒服的味道,还有她身后屋内随风而来的更重的相同的味道。我感觉我要吐了。立刻以再不回家会被打这种话急匆匆的结束了对话。

那糖纸黏得烦人,刚过转角我扔在了地上。

晚上躺着床上想起她说的画画是让人开心的的话,心里就堵的慌。

我爱画画吗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我快乐吗,好像是又没有。我肯定的是当我专注于画画的时候,我是快乐的。可是画完之后,面对老师的眉头,同学之间的差距,妈妈的画画无用论,总是开心不起来。

我辗转反侧,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不由得叹出气来。

又一日,忘记什么原因,学校放得早一些。路过马羊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几个小孩正拿着石头试图砸碎窗户。平日里我就讨厌他们欺负马羊的行为,于是我朝他们大吼到:你们几个再砸我就告诉你们爸妈去,几个小屁仔子。小孩们作鸟兽散了,不知道是谁不死心,扔了一块石头,一下子砸到我额头,霎时间疼痛袭来,不由得大叫出来,捂着痛处蹲下身。

我听见开门的声音,接着就是马羊的叫骂,骂得很难听,什么脏词都出来了,中间还夹着一些不是本地的方言。这时间她才像个疯子。她一边骂一边把我扶起来,拖进门里,我这才发现马羊有残疾——右腿好像有些使不上力,走路时总轻轻在地上一点,就换过左腿,身体一上一下起伏。她扶着我一颠一颠的走到里屋坐下,又去一个鞋盒子里翻翻找找,最后找出一瓶碘酒来。

我看看我看看,手拿下来。哎呦,下手真黑,都青了。还好没有流血。这帮小孩也真是——疼吗她一边上药一边说着。可我心里想着完蛋了,回去怎么和我妈说呢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同学家里搽了药怎么想都会被骂不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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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没有回答,还有一副哭相,以为是疼的厉害,往我额头处吹气,念到:包包散包包散,散了就不疼了啊。我觉着好玩,一下子笑出声来。

我没事,也没有很痛。谢谢你。我得回家了,就先走了。我极快的应付着。站起来就要走,这个时候才看清了马羊家里是什么样子。

第一印象就是太空了。马羊家是乡镇典型的小平房。进门先是一个门面处,一般人家会放些杂物,她家没有,空荡荡的,白白放一块地在那。门面往里,就是我在的地方,进门口左边是一台老式电视机,又厚又大,上面搭着一张防灰尘的帕子,灰茶色的玻璃屏幕映出前方的一条板凳,后面是一个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炉子,最里边靠墙的是老式描龙画虎的凉板,其他的再没有什么。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家里能那么空。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满满当当的,哪儿哪儿都是东西,有用的得放着,不能用了以后也许有用也得放着。就是买菜用的塑料袋子也攒了不知道多少个。

马羊说好,动身去开门。她走得像大海里颠簸的小舟。边走她边告诉我不要去碰伤口,过就几天会好之类的话。我一一应了,走出门口的时候阳光还烈,马羊家里暗的很,一下子适应不过来,被照得有些发晕。我回过头去,马羊依在门边,身后是又暗又空的家。阳光洒在她身上,看起来暖洋洋的。

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马羊老爱在门口依着了。

回家果不其然是一顿骂,我连借口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我妈以那么大的人还不小心,真不知道生你有什么用这句话给堵住了。这话倒是天天听,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了,只不过觉得烦躁。

之后很久那群小孩子都没有再去欺负过马羊。大概是被父母警告了,据我所知警告分两种,一种是威胁——再去打疯女人我就打断你的腿!一种是恐吓——这次是骂你,下次疯女人就拿刀砍你,或者把你拖进她家让你当她儿子!叫人哭笑不得。

虽然没有人去骚扰马羊,但我却被冠上了小疯子的称号。那群小屁孩常常在我身后嘿嘿嘿笑起来,脸上套上了大人作做的狡黠和油腻,做出夸张的表情,倒人胃口。好在没有被我爸妈听见。

马羊像是隐隐约约知道,旁敲侧击的问过我是不是被欺负了。我说没有。我觉得她根本不像一个疯子,反而像贴心的长辈。

被砸事件之后,在周天下午我就会去马羊家坐坐,这时候马羊会显得很高兴。她会早早的在门口等我,打我从转角出来就开始招手。她从大声不叫我,她说自己声音难听,大声叫怕吓着我。

我坐在板凳上,向她展示我画的画。她夸我,指着画上说这也好看那也好看。可以说,我在马羊这得到了不曾有过的尊严和自信。这很大的改变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原来自己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她能找出我画的死板的地方,告诉我怎么着墨,下笔。原来她是真的会画画啊,我这样想着,在马羊出生的年代能够学画画,她家庭应该很好吧。

那段时间我拼命画画,我的创作激情被她激发出来,也是受了她的影响,我逐渐爱上了画牡丹。

天气刚刚转凉,许是我这段时间刻苦,加上有马羊的点拨,我得到了老师的夸奖。我的老师很严格,也很厉害。他挂在画室里的那一幅工笔菩萨像是我一辈子也画不出来的。他总是对我说:你很勤奋,也够能吃苦,可是,可是你竟没有一点天分。太可惜了,你的画没有神采,

我记得那天他看了看我的画,说了一句:你的牡丹画的不错,有点神韵了,好好保持。这是他头一次肯定我,我开心得要跳起来。我的心嘭嘭直跳,鼻子酸揪揪,差点哭出来。因为激动,脸上浮现红晕,久久不能平静,拿着画笔的手都微微颤抖。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和马羊分享这个快乐。刚刚放课我就跑出去,气喘吁吁跑到马羊家里,还没歇气就说:马羊,我今天被老师夸了,他从来没有夸过我,这是第一次!

我以为马羊会很开心,没想到她垮下脸:你叫我什么她样子很凶,皱着眉头,胸口起伏大,这是发火的前兆,她薄扁的唇化作两道刀直插入我的胸口,她又问了一遍:你叫我什么!

马,马羊。我妈说你叫马羊。

一瞬间她从那个会贴心夸我长辈变成了我妈,凶恶地像要撕咬我。我害怕极了,拔腿跑了出去。

之后几天我都再没有看到马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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